《壮志凌云2 独行侠》是如何把“卡点叙事”做到极致的？

情节推进几乎是“卡点式”的，精密构造，精准布局，由此形成了缓急得当又一气呵成的节奏，与观众的期待完美对接，非常过瘾。

文|陈令孤

《壮志凌云2：独行侠》自2022年5月27日在美国上映，迄今全球票房13.8亿美元（约人民币94亿元）。而影片预算为1.7亿美元，仅票房收入就是投入的8倍多。

IMDB评分8.5分，打9分和10分的人占比64%。

8月份，网路资源出来后，也迅速在中国影迷中传看，豆瓣已有35000 人打分，评分为8.2分，好于92%的动作片。

毫无疑问，《壮志凌云2》是今年最成功的好莱坞商业片。当然，因为国际局势变化的原因，踩中了欧美观众的情绪点，也是其获得成功的一个因素。

但从核心来看，还是因为它在叙事方面做到了极致，情节推进几乎是“卡点式”的，精密构造，精准布局，由此形成了缓急得当又一气呵成的节奏，与观众的期待完美对接，非常过瘾。

影片时长131分钟，除掉3分钟片头和8分钟片尾字幕，整个故事实际用时120分钟。

这两小时是如何分配和推进的？

下面我按照经典叙事的“起、承、转、合”结构进行分析。

“起”是叙事的开启，主要功能是让人物出场和交代故事起因，在此过程中塑造人物性格，给观众基本印象。

开头，上级欲用机器人取代海军试飞员，而“独行侠”米切尔不认可这种看法，觉得人比机器强。

他赶在将军到达前，违规驾机起飞，挑战极限，哪怕是自己最后一次飞行。

飞机从刚下车的将军头顶飞过，卷起一阵烟尘——大场面和幽默感的结合。

独行侠将速度从训练时的7马赫飙到了10马赫，这是将军要求的那个标准，主控室群情振奋。

但独行侠却继续加速，数值来到了10.4，飞机终于承受不住……银幕一黑。

请注意：这是平庸叙事和卓越叙事的一个差别，平庸叙事在情节点上只会完成从0到1，但卓越叙事还会在1后面加一个0.1，超出观众的期待。

如何停顿，有时候比怎么开头还重要，收笔的那一下最见功力。精彩的情节，常常会给一个落差性的结尾，就像脱口秀的抖包袱一样。

这样的例子，在这部片的后续情节中还将多次展示。

同时要注意一个点：当飞行在空中时，独行侠说了一句话：“呆头鹅，看到了吗？”总控室的人听到，脸上一怔。

观众之后将会明白，这句话是影片的基本情感点。

其实，“呆头鹅”是上一集中独行侠的搭档，那部影片上映于1986年，如果有观众没看过，也不要紧，不影响对这部片的理解。

好的续集电影要做到——讲单独的完整的故事，不要给观众增加负担。

至此，一场10分钟的情节，完成了对独行侠形象的基本塑造：

1、他极具实力，宝刀不老，是海军最好的飞行员；

2、他性格叛逆，常常违背军令，不走寻常路。

接下来：独行侠当然没有死，他弹射跳伞后，蓬头垢面，去餐馆要了一杯水喝。

他问小孩，这是哪里？小孩说，地球。

简练的对话，但很好笑，缓解了刚才大家担心独行侠失事的紧张。

回到基地，独行侠并没有受处分，因为他接到了一项新任务：前往他的母校“捍卫战士学校”。

下飞机后，他骑摩托前往——这是汤姆·克鲁斯在多部电影中的经典形象。

“打造类型化的梦幻酷炫的巨星”，也是好莱坞电影的一部分。

走进学校，独行侠凝视着墙上的一张照片，他和一个人在握手。这个人就是他的守护神，前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，外号“冰人”（也是上集中的人物）。

独行侠的新任务是：训练一支攻击队，炸毁敌派国家一座位于峡谷深处的铀浓缩工厂。

环境险恶，且防守严密，而训练时间只有三周——一项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
独行侠了解情况后，立即就开始分析，道出了可采用的战术方法，这是作为“兵王”的惯性——遇到任务就兴奋。

但将军告诉他，这次不是让他去执行，而是当教官。

12名顶级飞行员召回训练，选出6名执行任务。而学员中有一名叫“公鸡”，他的爸爸正是“呆头鹅”。

10分钟前埋下的一个引子，在这里有了第一次回应。但“呆头鹅”到底是怎么回事，还没有完全讲清楚，影片会像剥洋葱一样，一层层往外剥。

独行侠的表情变得凝重，没有答应这项任务，认为自己不适合做教官。

将军告诉他：你是“冰人”举荐来的。同时又说：这是你的最后一项任务，要么接受，要么就退出海军。

前者是情感牌，是软；后者是军令威胁，是硬。这也是编剧的重要技巧，要为人物的行为选择找到足够的动机。

软硬兼施之下，独行侠只好接受了。

当然，这里不要直白地让人物说出“好的，没问题”，而是要通过镜头语言，让观众明白意思。

画面转场，来到一处酒吧，独行侠低着头喝闷酒，这说明他心情复杂，已经接受了。

问题：作为一部大男主电影，汤姆·克鲁斯肯定要参加最后的决战，那么如何从一名教官再转成飞行员，是情节的一个悬疑点。

酒吧是人和信息流通之地，在这里，独行侠遇到了他的老相好潘妮，现在的老板娘。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，再次强调独行侠爱惹麻烦的性格。

尽管独行侠是个浪子，多次离开潘妮，但是潘妮始终相信他，并鼓励他：你一定会坐上战机出任务的。

在好莱坞以男性为英雄的商业片里，女人在行动上帮不了什么忙，但是在精神上永远是男人的导师，引导他走向救赎。

两人诉完旧情后，潘妮转头就让他请所有人喝一轮啤酒。刚刚还是动情的气氛，瞬间就被喜剧化解了。

所以，商业片的叙事规律之一：千万别一本正经。当然，这也是落差性情节结尾的例证。

同时，12名挑选前来受训的飞行员，也来到了酒吧，通过他们之间的言语交锋和行为对抗，精练又鲜明地交代了几位主要年轻人的性格。

不可一世的“侩子手”，飒爽英姿的“凤凰”，一脸书生气的“巴布”……

最后到场的是“公鸡”。别人都是穿着军装，只有他是花衬衫加牛仔裤，暗示这是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。

独行侠看到他，扭头躲过，眼神游离，暗示两人之间有故事。

学员探讨这次到底是要出什么任务，“侩子手”说他只在乎由谁来当队长，一副非己莫属的样子，但镜头却又转向“公鸡”，暗示两人之间的竞争关系和最后归属。

独行侠因为没钱付酒钱，被几个学员抬着扔出了酒吧——为之后他作为教官出场做铺垫。

独行侠透过玻璃，看着弹钢琴的“公鸡”，回忆起曾经他和“呆头鹅”度过的时光。但“呆头鹅”在一次飞行中牺牲了。

至此，影片时间刚好过去30分钟，完成了“起”的任务：

1、独行侠的性格塑造；

2、新的任务交代；

3、主角人物全部出场；

4、人物之间矛盾的显示。

【“承”是承接和发展的意思，往往是一部影片中篇幅最大的部分，要将各种人物关系和各条线索充分展开，然后向高潮进发。】

对于《壮志凌云2》来说，这一部分主要展现军校的训练过程，并进一步解释人物矛盾关系。

新官上任三把火：开学第一天，学员发现他们的教官，就是酒吧里的“老爹”，这是第一惊。

独行侠上台后，把厚厚的训练资料直接扔进垃圾桶，这是第二惊。

“敌人不知道的，才是你们的极限。”一个金句，这是第三个惊。

三个惊喜后，独行侠完成了作为教官的亮相，学员们开始知道他有点东西了。

训练开始，独行侠叫住公鸡，想要和他讲和，但公鸡不给他面子。这是两人第一次直接互动，展开冲突。

但两人之间的具体矛盾到底是什么，还没有吐露，因为还没到时候，冲突还没达到极点。

训练中，独行侠驾驶战机，一一击落学生们的战机，用实际行动展示了自己的实力。

此时是第40分钟，影片第2次出现动作大场面，距离上一次过去了30分钟，中间主要给了文戏铺垫。

公鸡违反纪律，降低飞行高度，遭到惩罚。面对“凤凰”的询问，他道出了自己和独行侠的过节：独行侠拿掉了他的海军军校申请书，害他浪费4年。

注意，之前侩子手曾经问过公鸡，他没回答，但是在凤凰面前，他回答了。这就是女性在故事中的作用，是男性敞开心扉的对象。

独行侠因为训练问题，受到将军批评。但他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任务的诉求：要让大家活着回来。

显然，“呆头鹅”的死是他的一个心结，他必须保证飞行员的安全。而要活着，训练时就得超越极限。

但领导的底线是：只要任务能完成。

批评官僚体制，是好莱坞商业片的惯用套路，让观众看得义愤填膺，把情感投射到英雄人物身上。

困顿中的独行侠，需要安慰。他以还钱的借口，来看望潘妮，并帮助她修理帆船引擎。

作为海军飞行员，多少得与海有点关系，影片也得出现大海的场景，这里的帆船情节设计，就是这个目的。

潘妮告诉他：拉住控帆绳索，降低风力，就像打开飞机襟翼一样。这句话不可能是随便说的，之后必将发挥大作用。

训练继续进行，这次练的是速度，抵达目标的时间只有三分钟。

此时是第50分钟，影片第3次展现空中动作场面。

也可以看出，影片叙事是以10分钟为一个情节板块，向前推进的。

独行侠和公鸡发生正面冲突。公鸡不怕死亡，不怕和敌机对抗，而独行侠把活着作为最高目标，态度谨慎和保守

“侩子手”点明独行侠和呆头鹅之间的往事纠葛，公鸡大怒，双方发生肢体冲突。独行侠脑袋大了。

困境中的独行侠，接到“冰人”的信息，要见他。两人对话只有三句，精练到极致，但意思表达明白了。

——我需要见你。

——现在不是时候。

——我没在问你。

冰人已经病重，就独行侠和公鸡的问题，给了他一句警示：该放手了。意思是，让公鸡自己去做吧，别总想着保护他。

分别时，本来严肃的氛围，继续被幽默的对话消解。

冰人开玩笑问：我们俩到底谁厉害？独行侠：现在气氛正好，别破坏了。

举重若轻，意味深长——好的台词对话，是创意的一部分。

此时，时间进行到60分钟，刚好到中点，画面停留在冰人和独行侠的合影上。这是海军精神的传承，也是故事的一个过渡。

独行侠获得了力量和问题的解药，接下来就是按照自己方式去进行训练。

他组织队员打沙滩橄榄球：1、第二次展现海的作用；2、承接之前的情节，训练队员之间的团结。

独行侠和潘妮在床上约会。独行侠告诉潘妮自己为什么要换掉公鸡的申请书：那是公鸡的母亲要求的。他不想让公鸡多恨一个人，所以一直没对他讲。

所有的谜，在此全部揭晓。男人的秘密，只对女人讲。

独行侠和潘妮，公鸡和凤凰——两组对应的镜像关系。

潘妮的女儿突然回家，两人惊慌失措。独行侠跳窗逃走，落地时，发现小女孩正看着他：别再伤她的心了。

从浪漫氛围开始到尴尬气氛结束——又一个情节落差性结尾的案例。

注意，影片进入下半场后，连续用两个暖性场景开头，给观众一个放松的时刻，因为接下来就要进入最紧张的大战了，无暇再顾及爱情。

果然，紧急情况来了：铀浓缩工厂将提前开工，只有一星期训练时间。必须要创造两个奇迹，才能保证完成任务。

第70分钟，影片第4次展示动作场面。训练中出现队员昏迷、鸟击现象，惊险场面升级。

这次训练后，公鸡意识到死亡的威胁和生命的重要性，但他仍不原谅独行侠拿掉他的海军申请书的事。

独行侠只想教他：相信直觉，别犹豫，放手去做。（这个镜头暴露了汤姆·克鲁斯的身高缺陷，拍的时候没有垫木板）。

可见，独行侠还是听了冰人的话，去处理和公鸡的问题。

也就在此时，冰人去世，举办了隆重的祭奠场面——美国主旋律的渲染。

长期关照独行侠的人走了，将军立刻换掉独行侠，永远禁飞他，决定自己来带队伍。

独行侠无奈，找潘妮倾诉，潘妮告诉他，要负责到底，不然会后悔。

将军正在授课时，独行侠自己架机升空了。关键时刻，还是得用老办法来解决问题——独自行动，证明自己。

这也是“独行侠”这个称号的意义。

他按照自己的方式，完成了一遍执行任务的演练，证明这个方案是可行的。

这是影片的第5次大动作场面。公鸡看到独行侠的举动，心中也开始升起佩服。

独行侠回到了影片开头自己的那种状态，重建了自己作为最好飞行员的地位。

可以说，从接受任务后长达50分钟的故事，就是在等这一时刻——王者归来。

至此，影片完成了“承”的部分叙述，观众全面了解了人物关系和任务情况，意识到独行侠要承担的责任和面临的困难，接下来就是看他如何完成责任。

【“转”既是“转折”的意思，也是“转向”的意思，指叙事的陡然提升，进入一个新的阶段。在这里，就是进入执行任务环节。】

将军看到独行侠的表现后，做出了一个转折性的决定——任命独行侠为任务队长。

因为学员训练时间有限，还无法达到他的实力。

于是，独行侠完成了从教官到飞行员的身份转变，继续当大男主。

独行侠选择“公鸡”担任自己的僚机员，对公鸡来说有些惊奇，但对观众来说，这是意料之中的事，是故事的必然发展趋势。

相当于，公鸡顶替父亲的位置，和独行侠搭档。整个叙事有上一集回溯，有新一集发展，浑然一体。

出发前，公鸡有话要对独行侠说，独行侠说等回来吧……留个引子。

第90分钟，攻击小队出发，战斗开始。

这是影片第6次动作场面，最为壮观，也是影片的高潮部分。

过程中必然遇到意外情况：一个是出现了两架敌机，必须争分夺标，赶在被发现前完成任务；二是返回时，被敌人炮弹轰击，发生战斗。

整个执行任务过程持续了10分钟——严格按照10分钟一个段落的规律“卡点”推进。

在100分钟时，独行侠为了救队友，被击落，下落不明，而将军不允许分队返回救援。

出于主角光环，他当然不会死，就像影片开头一样。只是，这次是掉入了敌人的区域，如何能顺利返航？

独行侠从雪地醒来，被敌机发现，遭到射击。紧急关头，敌机被击落——典型的最后一秒钟营救。

救他的人是公鸡——一个和他一样，性格自立，敢违抗命令的人。

这一部分，解决了影片叙事的两个目的之一：完成轰炸任务。

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：独行侠和公鸡之间的矛盾。

这需要交给“合”的部分。

【“合”是结束的意思，也有结合的意义，曾经矛盾的人物，会在此时和解，走向大团圆。】

公鸡救下独行侠后，两人成为真正的战友，想办法返航。

两人来到敌军机场，发现了一架F-14战斗机。

此前的情节中，反复强调这是过时的型号，但同时也强调“战斗的关键不在武器，在人”。

这两个相反的论调，就是为了等这一时刻——驾驶老飞机，凭借经验，逃出敌营。

面对跑道过短的困难，独行侠张开襟翼，飞机顺利起飞，呼应了之前他和潘妮驾驶帆船的所得。

返航途中，再次遭遇敌机围攻，不得不展开战斗，险象环生。

独行侠反复提醒公鸡，要抓紧弹射环，一旦飞机要坠毁，立刻弹射跳伞。当年，呆头鹅正是因为弹射没成功，导致牺牲——又一个情节呼应点。

第110分钟，影片第7次展示空中动作场面。

最后一刻营救再次发生——“侩子手”架机及时赶到，击落了敌机。

这一情节安排，让那些参与训练也有不少戏份的人，在最后发挥了作用，角色没有浪费。

可惜的是，两次营救的方式都是一样，没有差异化，是这部电影少有的一处败笔。

结局是胜利的狂欢场面。独行侠和公鸡拥抱一起，尽释前嫌。

一切问题，包括外在和内在的，都解决了。人物完成了英雄行为，也实现了内心救赎。

此时，大家或许会发现：整部片没有一个敌人露面，全是假想敌，但整个气氛让你觉得又拯救了一次世界。

美女、香车、拥吻，这是happy end的典型场面。

悠扬动人的主题曲，伴随着飞机起飞响彻云霄，经历困苦危险之后，一切是那么美好。

屏幕前的观众，也从这场梦中醒来，回味刚刚过去的两小时，人生似乎也不那么苦闷了。

不过，如果要等到片尾字幕放完，需要8分钟时间。

一部电影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，数千人参与其中，数年的制作，数亿美金的投入，最后成就两小时的影像产品。

商业巨作本质上拼的是工业实力。

但所有的投入，最后都体现在可见的故事和人物上，把细节做到位了，精准地踩到每一个点，才会把观众按摩舒服。

故事是艺术，讲故事是技术。